稚唯期待秦王政(划去)夏无且尽快归来咸阳,好与他合作医药事宜,除了想要干回老本行的事,也是为了她的医学成就任务着想。
当前【为即将到来的冬天预备防寒保暖措施】的限时任务正在准备中,但她的持续进阶任务却卡在【1800/2000】的成就点始终上不去。
没办法,从安丰县到咸阳建章乡的这一路上,除了日常采集中药,以及救过一次羊和麦军医外,她没怎么进行医学活动。
落居新安里后,为了尽快站稳脚跟,她又一头扎进新农具的圈子里,费尽脑细胞。
再加上与当地乡民们还处于彼此试探、了解、熟悉的阶段,除非稚唯搞一出神鬼戏码,否则很难以未成年女子之身说自己是医家圣手来取信他人。
如此一来,医学成就被迫增长缓慢,直到现在都没有完成【2000】档的指标。
[其实我还真不着急。]
稚唯细数自己已经列出的计划,不管是当下收集羽绒、推广豆制品,亦或者为明年春天的种植大业开垦田地……
[比起尚未确定的奖励,我缺的是人手。]
稚唯再次为不能动用钜子令而感到可惜。
以她现在的境况,不管做什么事都必须向外人寻求帮助,比如章家,虽然最重要的主动权还在她手里,但终究是不如有自己的人手好用。
系统调侃道:“阿唯之前不是肖想你小叔父的商队吗?都快过年了,夏子推和商队不回来吗?”
[什么叫‘肖想’?我是充分利用身边的资源。]
稚唯先是一本正经地批评系统用词不恰当,随后半是头疼地解释道。
[大父大母前几天刚收到小叔父的信,他说今年不回来。]
“啊?”
系统听得懵逼:“之前秦楚交战的时候,夏媪不让他回来是担心儿子的安全,倒是能说得通。可你们家这都从楚国搬到秦国了,夏子推……他就一点儿都不关心你们的近况吗?”
[这个啊……]
稚唯回想起信中的内容,表情颇有种一言难尽。
系统的好奇心完全被勾起来了:“快说快说,怎么了?”
稚唯望天。
[夏子推说,要趁着齐国还没被灭,再趁机多赚点。]
系统:“……?”
稚唯无奈道:[不过他也有说,会让韩林带着一队商队先行来咸阳送年礼。]
韩林就是安丰县里长韩老丈的大儿子、韩丛的长兄,一直跟随夏子推走南闯北,算是商队的主心骨之一。
系统茫然问道:“可是,你们不是很重视节日、尤其是春节吗?虽然秦朝的‘春节’是在十月……”
稚唯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跟它解释。
[这个时候的节日……重视归重视,但不是你想的那种重视。]
稚唯干脆走出家门,带系统旁观田地中农户们收割庄稼的场景。
[当下过年的意义重在祭祀,庆祝收获,并非团圆。之前蒙恬会让攻楚士卒们尽快归家也不是因为快过年,而是为了不耽误秋收。]
夏家迁居到咸阳的时候,已然临近正式秋收,从那一刻一直到十月后,整个建章乡,或者说整个秦国的氛围、状况都可以在《诗经》中找到对应的描述。
“九月筑场圃,十月纳禾稼。黍稷重穋,禾麻菽麦。”
其实没到九月,章老丈就已经在指挥乡吏和乡民们在新安里各处修筑打谷场,为粮食打谷、晾晒提供场地。
当各地租税统计完,等到十月“上计”,整个国家的粮食统一汇入各地官仓后,打谷场就会被清扫干净,等待下一次使用。
稚唯轻声念着诗句,顺手捡了根树枝,蹲在黄土地上写下对应的字。
之前拿着蒙恬送给她的秦律翻看,稚唯发现,因为有穿越“福利”在,她对秦语的视听读都没问题,唯有书写上还欠缺,她只对普遍使用且字体简单的常用字比较熟悉。
但稚唯觉得她以后免不了要写些正式文书,便趁着最近不忙给自己加文化课。
“穹窒熏鼠,塞向墐户,磋我妇子,曰为改岁,入此室处。”
黔首们会在“改岁”前进行大扫除,清除房间的角落缝隙,堵住老鼠洞驱赶老鼠,还要用泥封闭好门窗——这么做并不是要庆祝新年,更多是要防寒、保暖、保护粮食。
系统好学道:“那还有两句呢?什么意思?”
[唔,这两句加上,就更没有新年的愉悦了。]
稚唯顿了一下,翻译成大白话。
[‘我的妻儿好可怜,在过年之际住进这间破屋里。’]
对家贫者来说,十月意味着冬季即将到来,这让他们如何开心的起来?
稚唯想起这些天进进出出章家的那些人。
最近新安里内学习制作豆制品的气氛火热,一度吸引了其他里巷的乡民来。
如稚唯最初所料,最积极也能坚持到最后的,确实是那些贫苦清寒的家庭。
对他们而言,能多拥有一项为生的手艺,他们倍感珍惜,哪怕不以此换置换钱粮,便是将菽处理得好吃些,让家中的老者小儿多吃上两口,那也是好的。
做豆腐费力气?又有什么关系。
他们从不怕苦力,就怕付出气力后,却得不到该有的收获,最后让一家人跟着忍饥挨饿。
章家和夏家对此态度一致,凡是想学习做豆腐、发豆芽的,皆来者不拒。
只是住在建章乡的大多都是伤退士卒之家,加上老秦人脾气倔,夏、章两家怕伤及他们自尊心,没有采取无偿教学的方式,而是索要乡民们首次成品的三分之一作为束脩。
稚唯同时让章媪代为放出话去,她需要大量的家禽羽绒,以及帮忙处理它们的短工,这些活计也可以算作“束脩”里。
如此,建章乡的某些执拗的人才勉强接受这场教学。
“朋酒斯飨,曰杀
羔羊。跻彼公堂,称彼兕觥,万寿无疆。”
这一句里复杂字很多,稚唯默写得很慢,一些笔画多的字还越写越大,她不得不往后挪了两步,腾出更多空地来书写。
对于时人来说,祭祀是头等大事,仪式必须庄重而威严。
祭祀对象也非常多,有神农、后稷这样保佑粮食丰收的“神灵”,也有猫、虎这样的动物,甚至包括堤坝、水渠、茅舍、道路等等,当然,先祖更不能少。
宰羊备酒是一定的,而且还得是能拿出来的、最好的肉食和酒。
这些酒肉不会浪费,等祭祀仪式之后,就会被参加仪式的众人瓜分——秦律禁止黔首们无缘无故聚会和饮酒,能光明正大分酒肉的机会可不多。
到那时,人们欢聚一堂,共同祝福长者、尊者万寿无疆,福寿绵康。
[听起来很热闹吧?]
但除此之外,什么爆竹烟花、贴对联、吃饺子……
[统统没有哦。]稚唯对系统道。
系统瞬间蔫了吧唧,失望道:“啊,还以为能‘云参加’一下大秦的新年呢。”
稚唯折断树枝,随口道:[没关系啊,我和大父大母会按照我们的想法过年,如果不合时宜,乡民们不能接受的话,那关起门自己庆祝也行。]
系统当即被哄好,开心道:“这个好这个好!”
“这个字错了。”
突然出现的陌生声音吓得系统霎时噤音。
仍然蹲在地上的稚唯愣了一下,下意识循声抬头去看,就见自己背后不知何时站了个人。
她:“?”
系统喃喃着:“吓死统了,你没事吧,阿唯?”
[我没事。]
稚唯瞄到背后那人一尘不染、直垂于靴的玄色衣摆,在心里小声嘀咕。
吓倒是没有被吓到,她本就蹲在田地的路边边上,周围人来人往再正常不过。
只是没想到会有人见到她在练字会出声指教。
而且,曲裾深衣……不是重要场合,建章乡里的人谁穿这玩意啊?干活都不利索。
稚唯正忖度此人定是外来人员,对方却先行撩起衣摆,单膝蹲下,拾起被稚唯折断的树枝,手腕悬空用力,在她的错字旁边写了个对的。
“‘觥’字当是这样写。”
稚唯先是趁着低头的姿势,扫视到对方腰间垂挂的玉佩,古朴简约,纹样像是……獬豸?
听到温润的嗓音予以指正,她这才看向那个被刻意放慢速度写下的标准秦字。
“原是这样,多谢指教。”
稚唯顺口道谢,然后抬头打量陌生的……青年。
青年五官端正,眉目疏朗,俊逸超群,稚唯可以肯定,这是她到目前为止见过的气质最好的人,没有之一,可也因此,她更加好奇对方的身份。
“敢问这位先生是……”
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对方,既然被教了一个字,稚唯索性直接口称“先生
”。
“来拜访一位长者而已。”
青年浅笑回答,并在起身的时候,隔着两人的衣袖轻抬着稚唯的前臂,将她一并轻松带起,见她稳稳站住后才松手。
稚唯略一眨眼。
她是要问“你是谁”,对方却回“来此地做什么”,好似只是没听出她的意思,实则却是避重就轻。
但萍水相逢,第一问没有得到自我介绍,她再追问就不合适了。
稚唯歪头,装乖问道:“需要帮先生引路吗?”
青年缓缓摇头,笑道:“已经结束拜访了。”
“哦,”稚唯赶紧敛袖行礼,“那就不打扰先生继续行路了。”
“无妨,”青年虚扶了一把,温和道,“新安里变化很多,值得多转转。”
[有意思。]
稚唯附和笑道:“是吶,乡里最近变化不少。”
[身份未知,人际关系未知,来意未知,特意省略自称,社会地位不明。]
打从跟蒙恬单方面中断联系后,稚唯许久没碰到聊天这么费劲的人了。
“……你是想说他话术精湛吧?”系统吐槽道,“再说,你对他不也是这一套?”
稚唯自动忽略后一个问题,道:[这只能说对方心思缜密,哪里看得出话术精湛?]
因天生大力以及家有夏媪的缘故,稚唯虽然看不出一个人有没有武学基础、武功怎么样,但对力量方面比较敏感。
方才青年单手扶起她的时候,他自己也正在站起身,稚唯清晰感知到了青年深藏的暗劲。
可见对方不管外表看起来如何温雅,实际上恐怕是个文武全才。
系统疑惑满满:“所以他是谁?秦吏?贵族?”
[他还带着鞶囊……或许是贵族秦吏?]
鞶囊就是系在腰带上的“小包”,通常用来装一些印章、刀笔之类的随身物品,稚唯在章邯身上见过。
眼见套不出话,稚唯的探究欲逐渐就散了,左右陌生人是谁跟她无关。
然而不等她告辞离开,青年却转而又提起文字的事:“你在学《诗》?”
《诗经》在先秦还只被称作《诗》或“诗三百”。
稚唯纠正道:“没有,只是对着练字。”
学《诗》可不光是认字,还得会做阅读理解、词句分析,她哪有那个时间。
青年低头扫了眼地上小女子笨拙稚嫩、但力道十足的字迹,赞道:“秦楚有些文字相差比较大,你能这么快学会秦语,已经不错了。”
“……”稚唯微眯眼,故作惊讶道,“先生如何看出我此前习楚语?”
青年隔空点了点她的错字,认真地道:“楚字较秦字更灵动飘逸,运笔多有圆转。你不觉得你写的秦字……”
他顿了下,委婉道,“看起来更圆润吗?”
稚唯:“………………”
系统笑死:“他是在说阿唯你写的字胖吗哈哈哈哈哈!”
[闭、嘴。]稚唯没好气地磨牙。
被直接点出问题后,她心知青年说得对。
秦字笔画较为平实,运笔几乎直来直去,她用写楚字的走笔方式去写秦字……哈,可不就胖吗?
可一个地地道道的秦吏,会对楚字这么有了解吗?听对方的口音完全是秦人啊。
难道祖上是楚国人?
稚唯正在发散思维,青年却像是好为人师上瘾了,对着她那一地随手写下的诗句,挨个字给她讲解字体构型,以及应该如何运笔……
听得稚唯脑瓜子嗡嗡的,仿佛在上一对一精品书法课。
所以当青年问她用的“诗三百”是何人书写的时候,她两眼无神下意识就回答道:“是大父写给我的。”
青年颔首,仿佛并不意外,道:“能看出来是长者所写。”
然后贴心给她建议:“你缺少的不是秦字写就的‘诗三百’,而是临摹用的字帖。”
稚唯久违地回忆到上辈子年少时期被老师支配的恐惧,都顾不上问青年从哪看出来的“长者痕迹”——啊,这个时代的读书人都是这么恐怖的吗?好的好的,她了解了,就是这么恐怖。
“不用了吧,”稚唯摸摸鼻子,尴尬道,“我只要学会写秦字就行……而且我也搞不到字帖。”
青年微愣,很快反应过来他的建议不妥,从善如流表达歉意,道:“考虑不周,小女子勿怪。”
“没有没有。”稚唯摆摆手,抬头看了眼临近晌午的太阳,睁眼说瞎话道,“只是天色不早了,阿唯若是再不归家,大父大母就该担心了。”
“今日多谢先生劳心指点。“她再次行礼致谢,脚尖悄悄向外。
“不妨事。”看出小女子急切想离开的意图,青年淡定笑道,“与阿唯交谈很是愉快,以后若有缘再见,还望阿唯勿要觉得先生多嘴,不愿见先生才是。”
“……”稚唯这下才是真的尴尬。
还有,她刚才把自己名字说秃噜嘴了?
系统忍笑安抚道:“无所谓了吧,阿唯,既然对方是来访客的,那只要随便问问就能知道你的名字了吧?”
[说的很对,下次不要再说了。]
“咳,”稚唯无法,只能抿着嘴装腼腆,客气夸道,“先生文采斐然,阿唯受教。”
〈65〉
扶苏远走几步后,在某户人家的院墙边悄然停住,回首,借着墙壁遮挡,就亲眼见那恭敬送别他的小女子正步履沉稳转身离开,却在几息后,像只野兔一样,突然跳着脚飞快跑走。
……大概是觉得他已经走远,并不会回头吧?
扶苏哑然。
可他只是一时兴起多教导了几个文字,至于这么迫不及待想逃?
扶苏正在反思自己是哪里吓到了对方,或者是……
他今日也没想到会有这场意外的偶遇,来不及更换的穿着打扮不够低调,或许是那个机敏的小女子察觉到了他的身份不低,所以不愿
接触?
扶苏漫无边际地想着,却冷不丁记起宫中那几个调皮逃课的阿弟,以及明明乖巧温顺,偏就是不爱读书的阿妹……
忽然就理解了夏稚唯的行为。
扶苏摇头浅笑,从容地踏进章家大门。
此时的章家院落里,有三个人正为“走丢”的公子心急如焚,猛地见到青年自发出现,皆是一愣,复又齐齐呼出声。
“公子——!”
“哎,”扶苏伸手制止,温声道,“小点声,莫要惊扰乡民。”
章老丈、蒙恬和内史腾看看彼此,面露无奈。
“长公子,”蒙恬仗着关系亲近,哀怨道,“臣请求公子,下次出去,能不能随身带上护卫?”
扶苏安抚道:“乡里很安全。再说,”他微一挑眉,看向三人中的中年男子,“腾将军不是早就筛查过了?”
内史腾满面肃容,拱手道:“那也不能万全保证乡里就没有隐患。”
此话一出,身为此地乡啬夫的章老丈却并无异议,甚至附和道:“公子的安危最为重要。”
扶苏对此什么辩解也没有,只拔出袖里剑,微笑着点头道:“扶苏也自觉最近疏忽武艺,还要劳烦三位陪扶苏多加磨练。”
其他三人:“……”
“啊,”蒙恬假装什么都没听见,若无其事地问道,“公子方才去哪儿了?”
“咻!”金属摩擦声响过,刀剑还鞘。
扶苏屈指半握着袖口,闻言笑意加深道:“随便走走,碰到了夏家小女子。”
“咦?”蒙恬惊讶,“这么巧?”
章老丈也很惊讶,但想想夏稚唯的性格,他迟疑问道:“阿唯可是,有失礼于长公子的地方?”
扶苏无奈,婉言提醒道:“小女子跟吾幼弟幼妹一般大呢。”
黔首家的小女子,这般年纪能知礼就已经很好了,便是有失礼,他难道会计较?
“啊这个……”章老丈犹豫。
虽然他很喜欢夏家的小女孙,但也不得不承认,有时候夏稚唯……
“确实会做出些出人意料的事。”蒙恬斟酌着用语道。
“那我倒是无缘碰上。”扶苏失笑,“只是见她在田边默字、诵读‘诗三百’,跟她聊了两句罢了。”
“啊?”蒙恬茫然,第一反应是,夏稚唯竟然没搞事?
倒是对夏稚唯不甚了解的内史腾不禁称赞起来:“于田野之间不忘向学之心,可赞。”
扶苏听到这话,忽而心思一动。
据他所知,内史腾本人非常重视文教,在南郡任郡守时,他为申明为吏之道,打消郡内不正当的神鬼崇尚之风,特意发布了两篇文告,其内容针砭时弊,富有哲理,对吏治具有很强的指导作用。
南郡原是楚国领土,又紧邻着楚国后来的版图,经营得好,足可拊楚之背,而腾出色完成了任务,为大秦攻打楚国奠定了坚实的后备基础。
楚国灭亡后,父王特地调他任内史一职,可谓是莫大的信任。
内史是整个大秦的核心区域,最高官吏便是由父王亲自指定,扶苏也不会盲从,对内史腾的所有审查都是严格按程序进行,连最后入职都是由他亲自经手。
又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,扶苏才最终认可此人的品行及实干能力。
用人不疑,疑人不用。
当下,扶苏便对内史腾没有什么顾虑,直言道:“夏家小女子的医术卓绝方面,我尚未见过,但既然蒙恬和夏医丞都大力称赞,那么总不会有太大偏差。且我观其聪颖机智,像如今这般盲目自学,浪费天资,实为不该。”
内史腾听到这儿,基本心里就有数了,他请示道:“长公子的意思是,让臣批准她进学室?”
扶苏颔首,本想将写字帖的事一并交给内史腾,但一想到家中那些不喜学习读书的弟弟妹妹,他少不了要给他们布置课业。
一只羊也是放,一群羊也是放。
写字帖之事,他还是亲自来吧。
然而扶苏和内史腾说得有来有往,蒙恬和章老丈却听傻了。
等下,长公子要让夏稚唯入学室?还给她亲自布置课业???
……那小女子能听话?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