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时此刻,赵怀礼不仅恨艳玲翻脸不认人,更恨自己因为好色耽误了逃出绥城的最后时机。
按照原本计划,他离开城中村那天,应该直接包一辆没有运营手续的黑车,一路穿过山海关。
他心里悔恨交织,但为时已晚,眼下只能躲在胡同里一间装杂物的小仓房里等天黑透。
外面的天没黑透,小仓房里却黑透了,几乎伸手不见五指。
赵怀礼抱着旅行袋蹲在一堆破烂儿里,弄得满身满脸都是灰土,狼狈不堪。
他恶狠狠地无声咒骂:“这帮该死的警察,反应还挺快的,这么快就识破了我的身份。”
他一边把怨恨暗暗发泄在警察身上,一边从木门缝隙观察外面的天色,焦躁不安又只能忍耐。
秋天开始了昼短夜长的季节轮回,渐渐地,仓房外的夜幕沉了下来。
赵怀礼没冒然离开这个暂时的藏身之所,而是焦急地琢磨,现在这种情况小旅店都不能去住了,他能去投奔谁?
冥思苦想半天,他想起了曾经跟他干过一单拐卖女人生意的强子。
强子就跟他干了那一回,交情并不深,但好歹算一起犯过法,他认为对方有把柄抓在他手里。
他咬咬牙,把心一横决定去碰碰运气。
赵怀礼小跑到胡同口,叫了一辆三蹦子,直奔住在市区的强子家。
大约半小时后,赵怀礼鬼鬼祟祟敲响强子家的门。
门一开,强子看他灰头土脸的狼狈样,皱眉道:“你咋又想起找我了?我不是说了么,倒卖人的事我不干了。”
赵怀礼急忙道:“强子,你先让我进屋,这事儿我跟你细说。”
他厚着脸皮要抬腿进门,但是被拦住了。
“‘鬼叔’别跟我扯那些没用的了,想再拉我下水?没门儿。”强子毫不客气地说,“跟你干那一票,分的钱后来我偷偷给被卖那个姑娘送去了,而且半年之后我报警把那姑娘解救送回原籍了,你想拿这事威胁我没用,快走吧,这次我就不报警抓你了,不想跟小人结仇。”
话音未落,门“砰”的一声重重关上。
赵怀礼简直恨得牙痒痒,怒不可遏地一脚踹在门上,低低叫骂一句:“忘了你当初在我面前点头哈腰那副讨好样了?忘恩负义的东西!”
他虽然满心痛恨,但也知道此地不能久留,只好转身匆匆离开。
就这样,无处容身的赵怀礼,在绥城秋夜的冷风中东躲西藏,深刻体验了一把丧家之犬的滋味儿。
夜渐渐深了,秋风卷着落叶一阵接一阵地吹,躲在一处桥洞子下的赵怀礼,冷得直打哆嗦。
他费了很大力气才联系上一个黑车司机,也讲妥了价钱,约定半夜趁警察人困马乏的空当,从一条砂石小路绕出城。
只要出得了绥城,他自信地认为,逃往关里不成问题。
时间在焦急的等待中一分一秒过去,赵怀礼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:“妈的,都十一点四十了,咋还没到呢?”
“二十年不见,脾气还那么急躁,这可不行啊,鬼叔。”
一道饱含笑意的话音从不远处响起,吓得赵怀礼“噌”地跳了起来:“谁!说话的是谁?!”
就在他惊问的瞬间,两道凌厉的身影猛扑进来,直接将他按倒在地。
那道令他胆寒的声音再度响起:“真是贵人多忘事啊,咱们是老相识了,你化成灰我都记得。”
说话的人逆着昏暗的灯光,只有一个黑色的轮廓。
赵怀礼扭着脖子循声看去,那黑色的轮廓简直像来自地狱的恶鬼。
不等他仔细看清楚那人到底是谁,按住他的两名打手已经把黑布袋套在他头上,并用胶带缠住了嘴巴的位置,让他一句话也喊不出来。
接下来是一阵拖拽推搡,他被塞进一个狭窄的空间里,随后就听到“砰”的一声。
把拐来的妇女或儿童捆住手脚封住嘴,然后塞进后备箱,这种事赵怀礼干了半辈子,再熟悉不过了。
所以,他即便看不见,也能马上辨别出自己是被塞进了轿车后备箱。
一路颠簸,这辆陌生的轿车不知道要将赵怀礼带去哪里,他越想心越紧紧缩起来。
那个男人的话音,像阴森的诅咒回荡在他耳边。
他蜷缩在后备箱里惶急地思索,那个男人到底是谁?
可是脑袋想得快炸开了,他仍是一点头绪都没抓住。
此时此刻,赵怀礼唯一能断定的事,就是那个男人来者不善,看样子是来寻仇的。
伤天害理的事干了半辈子,他猜不出来寻仇的人,究竟是某个被他卖的女人丈夫,还是哪个被拐孩子的父亲。
不过有一点他心里十分清楚,这一回落在寻仇的人手里,八成是要没命了,而且死法很可能比挨警察的枪子儿还惨。
赵怀礼干了二十多年人口拐卖的缺德营生,他深知,大部分被拐者家属不具备寻仇的能力,但是一旦有人来寻仇,那对方必然是不要命的主儿,找到他就是打算一命换一命的,不惧怕法律制裁。
他越往深想越是胆战心惊,轿车停下时,已经吓得两腿发软。
他被拽下车重重摔在地上,地面很硬,他趴在地上摸索,应该是水泥地,这就证明,他被人绑到车库或仓库一类避人的地方了。
面对性命不保的危急时刻,赵怀礼趴在地上,颤声乞求:“不管你是谁,以前跟我有啥过节,我都愿意赔偿你,而且只要你能饶我一命,砍手断脚随便整,你咋解气就咋来,我发誓绝对不报警,咱就此两清。你看这样行吗?”
“当然不行。”那个阴森而咄咄逼人的声音再次响起。
赵怀礼吞了一口唾沫,已经不知道还能做点什么来自救。
就在这时,“唰”的一下,他脑袋上的黑头套连着缠嘴的胶带,被一并扯掉。
他的眼睛被灯光刺得睁不开,便抬起手遮了一下。
却未曾想,这个动作竟为他招来毒打。
一根老藤的拐杖,狠狠朝他眼睛扎过来,他本能地一躲,那拐杖底部的短钢刺瞬间割开眉骨上的皮肤。
鲜血很快涌出来,顺着眉毛眼睛往下滴滴嗒嗒地落,他捂着半边脸,从指缝里去看那拄拐杖的男人:“小兄弟,冤有头债有主,你就算要整死我,也得让我死个明白吧?你到底是谁?我咋得罪你了?卖你老婆妹子了,还是卖你孩子了?”
“都不是,你卖的是我。”沈复生点燃一根烟,慵懒地吐出一个烟圈,“二十年前,那个叫陈铮的小男孩儿,就是我,不过我现在叫沈复生,所以你记清楚了,以后到了阴曹地府,如果遇到我,别忘了绕着走。”
赵怀礼大惊失色:“你、你竟然活下来了?!我们都以为你早就在逃走那年冬天冻死了。”
沈复生怪叫般笑了起来,声音比森林中的夜枭还瘆人:“对呀,我不仅活下来了,还活得不错,有钱有势,所以处理掉你们这帮当年拐卖我的人贩子很轻松。”
“怪不得你能赶在警察之前抓到我,砸钱买消息还真有效率。”赵怀礼稍稍冷静一些,心里有种死期将近的绝望。
他曾以为,人在死期将近时会无比恐慌,但真正经历时,这感受竟以为地平静。
沈复生不急不躁地抽了两口烟,淡淡笑道:“没错,我是花了点钱,在电视上意外看到全城搜捕你的新闻,我立刻猜到你会利用警方不熟悉的黑路子往城外逃。”
“而黑路子里的事,只要钱砸到位,都好办得很。”说话间,他抬起双臂手心向上,对两个打手说,“来吧,替我把二十年的仇恨,都还给他!”
顿时,角铁的冷硬棱角不由分说砸在赵怀礼身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