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那,那三个徒弟呢?”有人壮着胆子朝陆载问道,“总不会他们当真什么都不用负责吧?” “怎么可能呢?那三人在神佛的指引下呼呼大睡,等到第二天早上才醒来,此刻他们玄奘法师已经离开,高僧也已坐化。他们惶恐不已,逃回乌兹国。然而就在那夜,西域居然下起一场暴雨,那三人看见雨中飘来一朵莲花,以为是要接他们去往彼岸的,便爬上去,谁知三人体重过重,莲花开始往下坠落,最终落入阿鼻地狱,他们需要在那里受一百年酷刑,才能把罪孽偿还清楚,重新入轮回。” 旁人还有些恍惚,倒是高鹤飞快地拍手赞叹起来:“真是个好故事。” 众人这才说说笑笑起来:“这个故事好,有佛性。”“最后那三个弟子落得那么个下场,都是他们活该!” 在众人说笑声中,倒是有个年轻人坐在末席的位置,神态惴惴不安地盘着念珠。一旁人打趣他:“哎,书呆子,你终日苦修,怎么不知道这么好玩的故事?只会说些云里雾里不知所云的东西,怪不得没什么出息呢。” 宋许附耳介绍:“那是高鹤养子,法号念空,眼下在家中带发修行,说是等二十岁就把他送去寺庙里修行。” “他是修佛的?” “是。那孩子今年大约十九岁,算算日子倒是也快离开这里了。” “念空本是高鹤远亲家中独子,父母早亡后高鹤便将他接到家中照料,视若己出。这孩子很是机灵聪慧,十六岁的时候考中了秀才,出息得不得了。可惜考中秀才之后他却未曾继续读书,也没有娶妻生子。” “哦?”张峒道似乎觉得有些不对劲,“你说他是高鹤养子,莫非?” “附近有人当时也传出这些流言蜚语,不过才传出没多久,念空就去清虚大师那里礼佛学经,大家都觉得应当是念空不想入仕想要做和尚,也都理解了。”宋许这话说得很含糊,似乎话里还有些别的意思,“至于带发修行,应该是高县丞的意思,一旦受戒再还俗就比较复杂,想要让念空能冷静几年,希望他放弃做和尚。” 张峒道点点头,似乎并不意外:“僧人讲究六根清净,要斩断尘俗。但是对这些人来说,一个十六岁可以考上秀才的才俊,应当是家里悉心培养的对象。念空出家,对李县丞没有什么好处,反而有莫大的损失。” 陆载抬眼望过去,只见那念空模样清秀,眉间天然长了一点红,生得男生女相,不像是守着青灯古佛的僧人,倒像是胭脂香粉养出来的面首:“瞧面相,倒不是很顺呢。” 宋许点点头:“卫县令之前见过念空,也不知道是存着什么目的,只说了一句,过于柔媚了,看着倒不像是男子命。大约是男儿身,女儿命,出家是唯一的活路。最开始高县丞很反对念空出家的,但是听了县令的话之后,却忽然似乎想通了。” 张峒道捏了捏下巴,只是象征性地感慨了一句,大约是因为对此话题并不感兴趣,他没怎么把这些话放在心上。 几个纨绔子弟还在欺负念空,动静闹得有点大,其中较为轻佻一些的还勾着念空的头发,说些不三不四的话。然而高鹤并没有阻止,他热络地提醒张峒道喝酒,对养子的遭遇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。 鸟尽弓藏,兔死狗烹,更何况念空是一条临阵脱逃的狗,这是高鹤在给他施压,时时刻刻提醒他不要不知好歹。他的仕途、婚姻、家庭,用处都大着呢。 张峒道做惯了英雄好人,心里有些不舒服,举着酒杯去了末席,走到念空面前:“师父,本官看你听刚刚的故事表情似乎不快?可是我家先生哪里讲的不对?” 念空神态有几分意外,但是也毕恭毕敬地答话:“阿弥陀佛,贫僧其实相当喜欢刚刚那个故事,只是有一件事情,小僧觉得不妥。” 张峒道在他身边坐下:“何处不妥,还请大师言明。” “方才故事中,三位弟子最终因为一场天降大雨而乘上莲花,最终莲花把他们送入阿鼻地狱,此处,小僧以为不妥。天地因果循环,不受外物干扰,此三人结下冤孽,自然应当遭受惩戒,但是这惩戒本来是应当在因果之内自然来到的……” 张峒道对佛法本来就没什么兴趣,听得困困顿顿,等到念空把话说完了,他方才装出恍然大悟的模样一点头:“然也,不愧是大师,果然对佛法的理解不是我等俗人能媲美的。” 念空望着他好一会,双手合十:“阿弥陀佛,大人您种下善因,他日虽有大祸,却可凭此因果逢凶化吉。” 张峒道听他忽然来一句这个话,有点摸不着头脑,但是想来这些修行之人本来就多会说这些吉祥话讨别人开心,遂点点头:“真是借大师吉言了。” 话未说完,晚宴倒是开始上菜了,大约是看张峒道似乎和念空聊得有些趣味,高鹤便将念空从末席换到张峒道身边。这让张峒道和陆载都有些不自在——念空太像一个女人了,或者说得更彻底些,他太柔媚了,仿佛谁在他面前都能做皇帝一样。 他说话时候仿佛还是个人,但是一旦他只是坐着,就像是一摊饱满着艳情的烂肉似的,那种感觉让张峒道浑身不痛快。不过眼下他若是真表现出不痛快,回了末席这人又要被欺负,于是他便只能忍耐了。 才上了几道凉菜,端坐主位的高鹤便兴致冲冲地说有一件宝贝希望能让大家都看看,还毕恭毕敬地请示了一番张峒道。张峒道吃得本来就难受,恨不得什么都不看才好,不过也顺着高鹤的意思点点头。 高鹤随即派了下人去取,不一会一副巨大的丝绸屏风便被端了上来,那屏风工艺高超制作精美,看模样乃是用黄花木为框架,采用的上好的蜀绣工艺。 然而,那华美的针脚绣下的,却是一副叫人不寒而栗的画面。